【芋泥】丛生


罪魁祸首是一枚胸针。


很普通的胸针,塑料制品,图案印制也拙劣,唯一的优点(如果现在姑且可称为优点的话)是锋利的针尖,扎进喻言的手指。血珠迫不及待地渗出来,她盯着自己的手,灵魂仿佛被赋予上帝视角,冷眼旁观着冷眼旁观的自己。


曾妮在讲话吗?她听不真切,明明只与自己不到两米的距离,声音却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,曾妮的质问、谴责、哭诉被悉数吞没,只留下一张满是泪痕的脸。


这是喻言与曾妮的最后一次见面。



第二天喻言回家时,屋子里已经空了不少,属于曾妮的东西被剔除地干干净净,只留下了一只小熊。


坐在书柜中间,衣服的纽扣掉了一颗,歪着脑袋,绒毛很长,看起来很怕热。


喻言在一段时间里非常迷恋蛋堡,于是就诚诚恳恳地拉着曾妮,去了垦丁,在噪杂的夜市里用飞镖射到了这只小熊。


一次就成功,也是某种程度上的百发百中。


“多亏我的特种兵经验。”


“哦,演特种兵原来是为了抓娃娃。”曾妮拆台毫不留情。


“屁,抓娃娃还不是要送给你。”喻言打趣曾妮对玩偶的执念,这么高的个子,这么冷的脸,偏偏性子软乎又喜欢毛绒绒的东西。


“可是家里已经有很多了!”


“那回去以后把旧的丢掉嘛。”


后来曾妮说了什么,喻言记不清了。她在人情交际上向来怠惰,讲话又慢吞,心里头波澜涌动,张开口也挑选不出壮烈字节,又信奉极简主义,能用单字解决的问题绝不浪费唇舌,指的是在骂人没错。


可她现在的确有了想钻牛角尖的念头,身边冷清下来,咀嚼过往和揣摩心思的时间便多些,可惜故事横生枝节,她把小熊拿下来顺毛,过了一会儿又百无聊赖地丢掉一旁。


关闭开关的部分请看置顶。




生活就波澜不惊地过。喻言自小独立,恋爱分手也被她简化成人际关系的聚散合离,在一起是搭伙过日子,分开是走到岔路,一人一边,各奔前程。二十五岁前她仍可莽撞,赛车跳伞攀岩,命悬一线的时候也能泰然安慰同伴,落到地面时回望曾妮一双哭红的眼,承诺是在那时候许下的,要安分,要安全。


二十五岁没有曾妮,朋友问她是否想去爬查亚峰,她想了一会儿,还是放弃。朋友询问原因,她说,怕爬到顶峰的时候,会忍不住跳下去。


“那你就去跳呗。”朋友当玩笑讲。


“舍不得。”


她想起念小学时,老师问她的梦想是什么,喻言小小的,仰着头,很虔诚,“我想长命百岁。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,变成了曾妮口中不惜命、只顾今天不管明天的人,喻言自己也不清楚。大概是观念差异,在她看来是享受生活的事,曾妮却视它们为险境。


或许一开始就错了。




曾妮合约到期离开北京,是几经辗转才被喻言听进耳朵里的。她当时在酒吧喝酒,没再询问更为具体的消息,只舔着盐灌下一杯龙舌兰,柠檬酸涩,她不喜欢。


分手后继续做朋友在两个非典型双子座这里不成立,故事早已完结,她们仍年轻气盛,不打算各自回头作续篇。只是曾妮在北京五年,大半时间与喻言耗在一起,与所有不得善终的亲密关系一样,开端旖旎无限,结尾潦草地划上句点。


喻言酒量向来不错,今晚却喝多,躺在沙发上小声哼歌,我要你爱我。


人在喝醉的时候总会回忆一些甜美日子补偿自己。




喻言想起跟曾妮在一起的第一年,端午节假期,喻言吃不惯肉粽曾妮不喜欢甜粽,两个人商量着自己买点食材包粽子,结果曾妮笨手笨脚,把糖当成了盐,蒸出一堆甜滋滋的糯米产物,扔也不舍得,冻在冰箱里吃了一个礼拜,两人竟然也不约而同的爱上了甜肉粽的味道。


北京的夏天热得要命,超市酸奶买一送一,可以心安理得地买,西瓜剖开两半,啤酒常备,储量充足,喻言煮饭曾妮洗碗,晚饭后两个人坐在沙发看电影,空调恒温24度,一人抱着一半西瓜吃,男女主角接一个吻她们也凑到一起亲一下,一口气渡来渡去,体温相贴,熬过深夜。


第一次搬家工程浩大,两个人吃完晚饭的固定路线是逛宜家,零零碎碎的小物件抱回来,一点一点把空荡荡的屋子填满,曾妮无限精力,躺在床上手指比划着,这里要扩一室衣帽间,那里可以放你的吉他,我的毛绒玩具放在这里,怎么样,不错吧?


喻言自觉务实,不作多余预想,但听着曾妮的规划,也渐渐生出对未来的期待。


那的确是很好很好的日子。




美梦的副作用是醒来后怅然若失。情绪几度折返,喻言将它们悉数搁置,忙着年底收尾。


二十六岁的新年,终于可以在家里过。喻言吃过年饭,拿起手机回各类拜年消息。她删了大半无关紧要的,直到聊天框底部的备注为曾妮的人能落在消息首页上。聊天记录停留在前年,最后一条消息是她发来的,“今晚不回家吃饭了。”


喻言盯着聊天界面发呆,敷衍地回了几声母亲的问题,笨拙地为自己寻找开口的理由,却看到曾妮的名字变成了「对方正在输入」。


没有人向喻言解释过“屏息以待”的状态,可她分明感觉到自己在一瞬暂停的呼吸,恢复后越发急促,为了缓解自己的无措,她甚至开始把消息往上划,自欺欺人地想忽视即将接收到的消息,像是小孩子努力抑制获得一颗糖的狂喜。


可知道消息变成了「已添加你为好友」,也没有等来手机的震动。




美梦的副作用是醒来后怅然若失。


她终于有机会处置被命名为“期待”和“灰心”的情绪。


喻言搬了新家。


收拾东西的时候掉出了那枚胸针,图案已经褪了色,针尖却依然锋利,她对着手指扎了一下,舔了舔渗出来的血珠。伤口很快凝血,除了一点深红色,平淡的像不曾被针刺痛。


可她确实是痛的。没有人告诉她,痛感可以延迟感知。尖锐的疼迅速泛起,她在此刻被巨大的委屈淹没。分岔路荆棘丛生,她凭着一口气悬在半空,摇摇欲坠地飞了三年。如今终于精疲力尽,她攥着那枚胸针,尝到了自己的眼泪。




评论(1)
热度(18)
© 水绿|Powered by LOFTER