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芋泥】荒地

曾妮有一个故事要讲。


几年前的某一次拌嘴,喻言说曾妮幼稚,曾妮嗤之以鼻,你小时候没做过自己变成公主的梦吗?


没有。我希望自己变成喷火龙。


你好奇怪。


喻言耸耸肩,你也奇怪。


奇怪到一起,也算天造地设。曾妮那时翻着星座书,有点得意的。




她今年三十岁,仍坚持每天查看星座运势,不常回忆过去,但今天没来由地想起那一次斗嘴,她将这归结于今日星座指南中的「忌看书」,黑色的字,16号字体,微软雅黑。


喻言最喜欢用。曾妮笑她没品位,不如买来的字体赏心悦目。喻言对于这种问题一向冷感,很不明白为什么打字都要被审美绑架,清楚整洁就够了。


你好奇怪,曾妮觉得这个人的美学设定出现断片,明明衣服可以搭得很好看,但一点都不注意细枝末节。


细节决定成败,你懂不懂啊。


喻言摇头说不懂。曾妮自以为很懂,最终仍然被细节打败。


这次指的是恋爱。




曾妮的确后悔翻看那本星座书了。明晃晃的「忌看书」提醒她,她不信,所以落得悲春伤秋的下场。


她自认心硬,向来不愿处理隔夜情绪,可过年时看着置顶联系人,仍然犹豫,仍然踟蹰。她第八百次点开消息,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前年,她那天加班,发消息给喻言说,今晚不回家吃饭了。


这竟然是她们最后一次联系。


她三十岁,小半人生从未莽撞,只由着喻言在自己的人生里随意泼墨,才渐渐有了色彩。可颜料好不牢固,三年时间就褪得一干二净,只有她固执地把喻言留在消息栏置顶,寄托一些渺茫的期望。


字是打了又删,曾妮在这种时刻尤其怯懦,太久没联系,她又有意回避关于喻言的消息,此时像拿着空白信封,不知道往哪里投递。


也许她把我删掉了,也许她换了微信号。


就算看到又能怎么样吗?


她可以不回复,可以礼貌说句「过年好」。


有新女友了吗?信息对她来说会不会横生困扰。


谁说放弃比继续容易,曾妮偏要犟嘴,放弃比继续难多了。



曾妮在二十九岁离开北京,跟公司和平解约,消息只告诉了几个相熟的人,告别趴办得简单,没有喻言替她挡朋友的酒,她也渐渐能喝一点。迷迷糊糊做了噩梦,喻言攀岩时装备出了问题,曾妮看着她从崖下坠落,自己却失重。惊醒后抱着酒瓶流泪,脸上凛凛一片河水,而她这条船摇摇欲坠。


行李不多,只装了两个箱子。她忍着宿醉,对这个城市生出一些怨恨。她在这里耗了五年,能带走的只有两箱东西。


不是没有快乐过的,她也做过在这里定居的梦,只是梦的另一主角提早退场,期待就失去了意义。




上一次收拾行李,是在二十八岁。


她推着行李箱出门时,看到书柜上那只毛绒小熊,发了很长时间的呆,最后还是没有带走它。


其实只是很普通的一次吵架,下班回家撞见喻言在准备赛车装备,质问几番,喻言坦白并没有什么突然的假期,只是为了能去赛车编造的谎。


崩溃是突如其来的。


曾妮亲眼见过喻言命悬一线,不敢再承担更重的风险,可喻言开出的支票却无法兑现,拉扯出无尽的隐忍片段,逼得她把喻言置于被告席位,拿出一条条诉状,声泪俱下地质问,仿佛对面坐着的不是自己的爱人。


你真的有想过未来吗?


我想过的。我希望我们能平安普通地生活,你明明答应过。


是你中途变卦了。


她记得喻言被头发遮住的侧脸,从头到尾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,像是无可辩解的罪人,也可能是不屑一顾的法官。


算了。




曾妮不是没有反省过,横亘在她和喻言之间的,年龄、阅历、家庭,太多了。在她看来是身涉险境的事情,对于喻言来讲,可能只是日常。


她曾经以为维持感情的关键是互相磨合,现在才想到,齿轮都无法对到一起的两个人,又哪里来的磨合。


也许从一开始就错了。


但也的确快乐过。


喻言知道她喜欢毛绒玩具,所以每次逛夜市都帮她赢一只,大大小小积攒起来,填满了大半个房间。南方人到北方生活,很多地方都不适应,饮食是普通又关键的一处,喻言也曾认真学过曾妮的家乡菜,在冰箱备着武汉特有的食材。她们第一次见面便接吻,酒精作祟,曾妮迷迷糊糊,贴上一双干燥嘴唇。喻言舌头伸进来勾引,她也自愿成全热吻,做陌生人眼里一对浓情蜜意的情人。


她后悔丢下那只小熊了。如果当时不那么狠心,现在也不会找不到借口怀念。


曾妮今年三十岁,过往种种皆无可挽回,不论放弃的始作俑者,她也没有退路可选。


故事讲完这一遭,就不再回头了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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